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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樓夢》 第七回 送宮花賈璉戲熙鳳 宴寧府寶玉會秦鐘 話說周瑞家的送了劉老老去后,便上來回王夫人話,誰知王夫人不在上房,問丫鬟們,方知往薛姨媽那邊說話兒去了。周瑞家的聽說,便出東角門過東院往梨香院來。剛至院門前,只見王夫人的丫鬟金釧兒和那一個才留頭的小女孩兒站在臺階兒上玩呢?匆娭苋鸺业倪M來,便知有話來回,因往里努嘴兒。 [此貼子已經被作者于2007-9-28 11:30:25編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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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瑞家的這才往賈母這邊來,過了穿堂,頂頭忽見他的女孩兒打扮著才從他婆 家來。周瑞家的忙問:“你這會子跑來作什么?”他女孩兒說:“媽,一向身上好? 我在家里等了這半日,媽竟不去,什么事情這么忙的不回家?我等煩了,自己先到 了老太太跟前請了安了,這會子請太太的安去。媽還有什么不了的差事?手里是什 么東西?”周瑞家的笑道:“噯!今兒偏偏來了個劉老老,我自己多事,為他跑了 半日。這會子叫姨太太看見了,叫送這幾枝花兒給姑娘奶奶們去,這還沒有送完呢。 你今兒來,一定有什么事情。”他女孩兒笑道:“你老人家倒會猜,一猜就猜著了。 實對你老人家說:你女婿因前兒多喝了點子酒,和人分爭起來,不知怎么叫人放了 把邪火,說他來歷不明,告到衙門里,要遞解還鄉。所以我來和你老人家商量商量, 討個情分。不知求那個可以了事?”周瑞家的聽了道:“我就知道。這算什么大事, 忙的這么著!你先家去,等我送下林姑娘的花兒就回去。這會兒太太二奶奶都不得 閑兒呢!”他女孩兒聽說,便回去了,還說:“媽,好歹快來!敝苋鸺业牡溃骸笆 了罷!小人兒家沒經過什么事,就急的這么個樣兒!闭f著,便到黛玉房中去了。 誰知此時黛玉不在自己房里,卻在寶玉房中,大家解九連環作戲。周瑞家的進 來,笑道:“林姑娘,姨太太叫我送花兒來了。”寶玉聽說,便說:“什么花兒? 拿來我瞧瞧。”一面便伸手接過匣子來看時,原來是兩枝宮制堆紗新巧的假花。黛 玉只就寶玉手中看了一看,便問道:“還是單送我一個人的,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 呢?”周瑞家的道:“各位都有了,這兩枝是姑娘的!摈煊窭湫Φ溃骸拔揖椭 么!別人不挑剩下的也不給我呀!敝苋鸺业穆犃,一聲兒也不敢言語。寶玉問道: “周姐姐,你作什么到那邊去了?”周瑞家的因說:“太太在那里,我回話去了, 姨太太就順便叫我帶來的!睂氂竦溃骸皩毥憬阍诩依镒魇裁茨?怎么這幾日也不 過來?”周瑞家的道:“身上不大好呢。”寶玉聽了,便和丫頭們說:“誰去瞧瞧, 就說我和林姑娘打發來問姨娘姐姐安,問姐姐是什么病,吃什么藥。論理,我該親 自來的,就說才從學里回來,也著了些涼,改日再親自來看!闭f著,茜雪便答應 去了。周瑞家的自去無話。 原來周瑞家的女婿便是雨村的好友冷子興,近日因賣古董,和人打官司,故叫 女人來討情。周瑞家的仗著主子的勢,把這些事也不放在心上,晚上只求求鳳姐便 完了。 至掌燈時,鳳姐卸了妝,來見王夫人,回說:“今兒甄家送了來的東西,我已 收了。咱們送他的,趁著他家有年下送鮮的船,交給他帶了去了!蓖醴蛉它c點頭 兒。鳳姐又道:“臨安伯老太太生日的禮已經打點了,太太派誰送去?”王夫人道: “你瞧誰閑著,叫四個女人去就完了,又來問我!兵P姐道:“今日珍大嫂子來請 我明日去逛逛,明日有什么事沒有?”王夫人道:“有事沒事都礙不著什么。每常 他來請,有我們,你自然不便;他不請我們單請你,可知是他的誠心叫你散蕩散蕩。 別辜負了他的心,倒該過去走走才是!兵P姐答應了。當下李紈探春等姊妹們也都 定省畢,各歸房無話。 次日鳳姐梳洗了,先回王夫人畢,方來辭賈母。寶玉聽了,也要逛去,鳳姐只 得答應著。立等換了衣裳,姐兒兩個坐了車。一時進入寧府,早有賈珍之妻尤氏與 賈蓉媳婦秦氏,婆媳兩個帶著多少侍妾丫鬟等接出儀門。那尤氏一見鳳姐,必先嘲 笑一陣,一手拉了寶玉,同入上房里坐下。秦氏獻了茶。鳳姐便說:“你們請我來 作什么?拿什么孝敬我?有東西就獻上來罷,我還有事呢!”尤氏未及答應,幾個媳 婦們先笑道:“二奶奶今日不來就罷,既來了,就依不得你老人家了!闭f著, 只見賈蓉進來請安。寶玉因道:“大哥哥今兒不在家么?”尤氏道:“今兒出城請 老爺的安去了!庇值溃骸翱墒悄愎謵灥模谶@里作什么?何不出去逛逛呢?” 秦氏笑道:“今日可巧:上回寶二叔要見我兄弟,今兒他在這里書房里坐著呢,為 什么不瞧瞧去?”寶玉便去要見,尤氏忙吩咐人小心伺候著跟了去。鳳姐道:“既 這么著,為什么不請進來我也見見呢?”尤氏笑道:“罷,罷,可以不必見。比不 得咱們家的孩子,胡打海摔的慣了的。人家的孩子都是斯斯文文的,沒見過你這樣 潑辣貨。還叫人家笑話死呢!”鳳姐笑道:“我不笑話他就罷了,他敢笑話我?” 賈蓉道:“他生的靦腆,沒見過大陣仗兒,嬸子見了,沒的生氣。”鳳姐啐道:“呸! 扯臊!他是哪吒我也要見見。別放你娘的屁了!再不帶來,打你頓好嘴巴子!辟Z蓉 溜湫著眼兒笑道:“何苦嬸子又使利害!我們帶了來就是了。”鳳姐也笑了。 說著出去一會兒,果然帶了個后生來:比寶玉略瘦些,眉清目秀,粉面朱唇, 身材俊俏,舉止風流,似更在寶玉之上,只是怯怯羞羞有些女兒之態,靦腆含糊的 向鳳姐請安問好。鳳姐喜的先推寶玉笑道:“比下去了!”便探身一把攥了這孩子 的手,叫他身旁坐下,慢慢問他年紀讀書等事,方知他學名叫秦鐘。早有鳳姐跟的 丫鬟媳婦們,看見鳳姐初見秦鐘并未備得表禮來,遂忙過那邊去告訴平兒。平兒素 知鳳姐和秦氏厚密,遂自作主意,拿了一匹尺頭,兩個“狀元及第”的小金錁子, 交付來人送過去。鳳姐還說太簡薄些。秦氏等謝畢,一時吃過了飯,尤氏、鳳姐、 秦氏等抹骨牌,不在話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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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秦鐘二人隨便起坐說話兒。那寶玉自一見秦鐘,心中便如有所失,癡了 半日,自己心中又起了個呆想,乃自思道:“天下竟有這等的人物!如今看了,我 竟成了泥豬癩狗了,可恨我為什么生在這侯門公府之家?要也生在寒儒薄宦的家 里,早得和他交接,也不枉生了一世。我雖比他尊貴,但綾錦紗羅,也不過裹了我 這枯株朽木;羊羔美酒,也不過填了我這糞窟泥溝。‘富貴’二字,真真把人荼毒 了。”那秦鐘見了寶玉形容出眾,舉止不凡,更兼金冠繡服,艷婢嬌童,——“果 然怨不得姐姐素日提起來就夸不絕口。我偏偏生于清寒之家,怎能和他交接親厚一 番,也是緣法”。二人一樣胡思亂想。寶玉又問他讀什么書,秦鐘見問,便依實而 答。二人你言我語,十來句話,越覺親密起來了。一時捧上茶果吃茶,寶玉便說: “我們兩個又不吃酒,把果子擺在里間小炕上,我們那里去,省了鬧的你們不安! 于是二人進里間來吃茶。秦氏一面張羅鳳姐吃果酒,一面忙進來囑咐寶玉道:“寶 二叔:你侄兒年輕,倘或說話不防頭,你千萬看著我,別理他。他雖靦腆,卻脾氣 拐孤,不大隨和兒!睂氂裥Φ溃骸澳闳チT,我知道了!鼻厥嫌謬诟懒怂值芤 回,方去陪鳳姐兒去了。 一時鳳姐尤氏又打發人來問寶玉:“要吃什么,只管要去!睂氂裰淮饝, 也無心在飲食上,只問秦鐘近日家務等事。秦鐘因言:“業師于去歲辭館,家父年 紀老了,殘疾在身,公務繁冗,因此尚未議及延師,目下不過在家溫習舊課而已。 再讀書一事也必須有一二知己為伴,時常大家討論才能有些進益——”寶玉不待說 完,便道:“正是呢!我們家卻有個家塾,合族中有不能延師的便可入塾讀書,親 戚子弟可以附讀。我因上年業師回家去了,也現荒廢著。家父之意亦欲暫送我去, 且溫習著舊書,待明年業師上來,再各自在家讀書。家祖母因說:一則家學里子弟 太多,恐怕大家淘氣,反不好;二則也因我病了幾天,遂暫且耽擱著。如此說來, 尊翁如今也為此事懸心,今日回去,何不稟明,就在我們這敝塾中來?我也相伴, 彼此有益,豈不是好事?”秦鐘笑道:“家父前日在家提起延師一事,也曾提起這 里的義學倒好,原要來和這里的老爺商議引薦;因這里又有事忙,不便為這點子小 事來絮聒。二叔果然度量侄兒或可磨墨洗硯,何不速速作成,彼此不致荒廢,既可 以常相聚談,又可以慰父母之心,又可以得朋友之樂,豈不是美事?”寶玉道:“放 心,放心!咱們回來告訴你姐夫姐姐和璉二嫂子,今日你就回家稟明令尊,我回去 稟明了祖母,再無不速成之理! 二人計議已定,那天氣已是掌燈時分,出來又看他們玩了一回牌。算帳時,卻 又是秦氏尤氏二人輸了戲酒的東道,言定后日吃這東道,一面又吃了晚飯。因天黑 了,尤氏說:“派兩個小子送了秦哥兒家去!毕眿D們傳出去半日。秦鐘告辭起身, 尤氏問:“派誰送去?”媳婦們回說:“外頭派了焦大,誰知焦大醉了,又罵呢! 尤氏秦氏都道:“偏又派他作什么?那個小子派不得?偏又惹他!”鳳姐道:“成日 家說你太軟弱了,縱的家里人這樣,還了得嗎?”尤氏道:“你難道不知這焦大的? 連老爺都不理他,你珍大哥哥也不理他。因他從小兒跟著太爺出過三四回兵,從死 人堆里把太爺背出來了,才得了命;自己挨著餓,卻偷了東西給主子吃;兩日沒水, 得了半碗水,給主子喝,他自己喝馬溺:不過仗著這些功勞情分,有祖宗時,都另 眼相待,如今誰肯難為他?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顧體面,一味的好酒,喝醉了無人 不罵。我常說給管事的,以后不用派他差使,只當他是個死的就完了。今兒又派了 他!”鳳姐道:“我何曾不知這焦大?到底是你們沒主意,何不遠遠的打發他到莊 子上去就完了!”說著,因問:“我們的車可齊備了?”眾媳婦們說:“伺候齊了! 鳳姐也起身告辭,和寶玉攜手同行。尤氏等送至大廳前,見燈火輝煌,眾小廝 都在丹墀侍立。那焦大又恃賈珍不在家,因趁著酒興,先罵大總管賴二,說他:“不 公道,欺軟怕硬!有好差使派了別人,這樣黑更半夜送人就派我,沒良心的忘八羔 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爺蹺起一只腿,比你的頭還高些。二十年頭里的焦 大太爺眼里有誰?別說你們這一把子的雜種們!”正罵得興頭上,賈蓉送鳳姐的車 出來。眾人喝他不住,賈蓉忍不住便罵了幾句,叫人:“捆起來!等明日酒醒了, 再問他還尋死不尋死!”那焦大那里有賈蓉在眼里?反大叫起來,趕著賈蓉叫:“蓉 哥兒,你別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兒!別說你這樣兒的,就是你爹、你爺爺,也不敢 和焦大挺腰子呢。不是焦大一個人,你們作官兒,享榮華,受富貴!你祖宗九死一 生掙下這個家業,到如今不報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來了。不和我說別的還可; 再說別的,咱們‘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鳳姐在車上和賈蓉說:“還不早 些打發了沒王法的東西!留在家里,豈不是害?親友知道,豈不笑話咱們這樣的人 家,連個規矩都沒有?”賈蓉答應了“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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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見他太撒野,只得上來了幾個,揪翻捆倒,拖往馬圈里去。焦大益發連賈 珍都說出來,亂嚷亂叫,說:“要往祠堂里哭太爺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這些畜 生來!每日偷狗戲雞,爬灰的爬灰,養小叔子的養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們‘胳 膊折了往袖子里藏’!”眾小廝見說出來的話有天沒日的,唬得魂飛魄喪,把他捆 起來,用土和馬糞滿滿的填了他一嘴。 鳳姐和賈蓉也遙遙的聽見了,都裝作沒聽見。寶玉在車上聽見,因問鳳姐道: “姐姐,你聽他說‘爬灰的爬灰’,這是什么話?”鳳姐連忙喝道:“少胡說!那 是醉漢嘴里胡,你是什么樣的人,不說沒聽見,還倒細問!等我回了太太,看是 捶你不捶你!”嚇得寶玉連忙央告:“好姐姐,我再不敢說這些話了。”鳳姐哄他 道:“好兄弟,這才是呢。等回去咱們回了老太太,打發人到家學里去說明了,請 了秦鐘學里念書去要緊!闭f著自回榮府而來。 要知端的,下回分解。 |